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樊老二不好意思地瞥了一眼身后的小姑娘,才吞吞吐吐地说:“表叔,我,我这次来,是带着这个姑娘一起来的。她是我在火车上从人贩子手上带出来的,我下车了没有其他地方去,就只好把她给带到你这儿来了。”他又搓了搓手,颧骨出渐渐泛起两坨红晕:“我的想,我老娘经常说我**十了还没成家,我看这妹子要是没人要,我就……我就娶了她过日子噻。”“你说啥子?!”爸爸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,声音也提高了八度,“樊老二,你赶紧跟我去派出所。”

1.不速之客

蓉城的夏天总是拖着长长的尾巴,傍晚的阳光被江面的水汽揉得绵软,斜斜地洒在青瓦屋顶上,给老旧的居民楼镀上一层暖黄的光晕。

我和哥哥姐姐正蹲在巷口的石阶上弹玻璃球,指尖的汗水把玻璃球浸得发亮,眼看哥哥就要把我最后一颗“猫眼”收入囊中,一声尖利的喊叫突然划破了巷尾的宁静:“李建国!你给我出来!”

是妈妈的声音,带着熟悉的火药味。我心里咯噔一下,手里的玻璃球“啪嗒”掉在地上,滚进了墙角的青苔里。不用想也知道,肯定又是老家的亲戚来了。

爸爸是吃公家饭的,在民政局当个小科员,这在当年的川北老家可是天大的荣光。

每年总有那么几个背着鼓鼓囊囊行李的乡亲,要么借着中转火车的由头来家里留宿,要么揣着一张皱巴巴的介绍信,想来城里找份力气活。

每次到这时候,妈妈的脸就会拉得老长,满是怨念地在厨房里摔摔打打,而爸爸总是一边陪着笑连连作揖,一边温柔而坚定地把妈妈推进厨房,再从床底的木箱子里翻出兜底的私房钱,塞给妈妈让她去买菜做饭。

我们兄妹仨耷拉着脑袋往家走,远远就看见妈妈叉着腰站在家门口,眉头拧成一个疙瘩,看见我们就没好气地挥挥手:“还玩!赶紧回家烧火!那个樊老二,带了个野丫头上门!”

顺着妈妈的视线望去,夕阳的余光里,一个瘦高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,那是樊老二,爸爸小姨家的孙子。按辈分,他得喊爸爸一声“表叔”,喊妈妈“婶婶”,我们则该叫他“樊二哥”。

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,领口磨出了毛边,下身是一条灰扑扑的裤子,裤脚卷着,露出穿旧了的解放鞋。

他的头发又长又乱,脏兮兮地,拎着一个磨破了边的蓝布口袋,走路拖拖沓沓,像是几天没有吃饭了。

在他身后,跟着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。约莫十五六岁,穿着一件洗薄了的碎花布衫,袖口有一块补丁,一条麻花辫挂在脑后,几缕汗湿的头发辫梢沾在额头。

她低着头,双手紧紧攥着衣角,脚步小心翼翼地跟着樊老二,像是怕踩脏了脚下的水泥地。

“表叔!婶婶!”樊老二一看见爸妈,脸上立刻堆起笑容,露出两颗泛黄的门牙,上次醉酒甩掉了门牙不关风,说话像缺牙老太,莫名带着一丝喜感。

爸爸假装没有看到妈妈的脸色,笑着说:“老二来了,正好饭摆好了,先吃饭。”

樊老二搓了搓手,眼神有些躲闪,瞥了一眼身后的小姑娘,才扭扭捏捏地说:“表叔,不瞒你说,我这次来,是给你带了个‘麻烦’。我在火车上,看到这妹子被人贩子拐了,哭得可怜兮兮的,我心一软,就把她给带到你这儿来了。”

他顿了顿,喉咙动了动,声音压低了些,带着点不好意思:“我想着……我也老大不小了,**十了还没成家,这妹子看着挺老实的,要是没人要,我就……我就娶了她过日子噻。”

“你说啥子?!”爸爸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,声音也提高了八度,“樊老二,你是不是脑壳进水了?你看看她多大,还没成年呢!这是犯法的!”

妈妈在一旁早就不耐烦了,此刻更是大声嚷嚷:“我说你脑壳是有包唛!自己都养不活,还想娶媳妇?你拿什么养活人家?”

樊老二被骂得缩了缩脖子,脸上的笑容僵住了,像是做错事的孩子,讷讷地说:“我……我以为救人是好事,再说,我也是真心想成家……”

“救人?救人你不送派出所,带到我这儿来干什么?”爸爸气得拍了一下大腿,“你个瓜娃子,赶紧的,现在就带她去派出所,要是真有人贩子,也好让警察同志帮忙找家人!”

樊老二这才如梦初醒,一拍脑袋:“要得要得!我咋个就没想到喃!还是表叔你想得周到!”

他转身想拉小姑娘的手,小姑娘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。

妈妈眼神闪了一下,推开樊老二,从桌上拿起筷子递到小姑娘面前,放缓语气说:“幺妹儿,莫怕,吃了饭就去派出所,请警察叔叔帮你找爸爸妈妈。”

小姑娘犹豫了一下,看了看樊老二,又看了看爸爸,没有动。

妈妈转头用力在樊老二肩上拍了一下,厉声说,“还站着干啥,赶紧吃饭,吃了马上走。”

饭后,我们几个小的好奇地看着爸爸带着樊老二和小姑娘往派出所走。

路过巷口的茶馆时,几个打牌的大爷探出头来,看到这一幕,忍不住起哄:“樊老二,这是给自个儿找的媳妇啊?长得还挺俊!”

樊老二的脸一下子涨红了,嘴里含糊地应着:“不是不是,是帮着救人的。”

我注意到,那个小姑娘听到“媳妇”两个字时,眼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,嘴唇抿得紧紧的,低下头,快步跟上了樊老二的脚步。

夕阳把几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,投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,像是一幅模糊的画。

我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,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——那个小姑娘全程都没说过一句话,她的眼神里,除了警惕,好像还藏着些别的什么,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,让人看不透。

妈妈在我身后重重地叹了口气:“希望这次能赶紧把事情解决了,别又惹出什么麻烦来。”

我点点头,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小姑娘攥着衣角的样子,还有她听到“成家”时那个奇怪的眼神。总觉得,这件事,恐怕没那么简单。

2.媳妇真相

从巷口到镇上的派出所,不过两里地的路程,夕阳跑得很快,一点点沉进远处的楼房缝隙里,天色渐渐暗了下来。晚风带着江边的湿气吹过来,小姑娘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碎花布衫,手里的衣角被攥得更紧了,被揉得发皱。

樊老二走在最前面,一路都在絮絮叨叨地抱怨:“早晓得直接送派出所,就不用遭表叔一顿骂了,真是划不来。”

他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小姑娘,眼神里既有几分渴望,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。

爸爸跟在最后,眉头一直没松开,时不时观察着小姑娘的神情,心里的疑虑越来越重——这孩子太安静了,安静得不像个刚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的受害者。

派出所的灯已经亮了,橘黄的灯光洒在门口的台阶上,令人莫名安心。

值班的民警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,操着一口地道的蓉城话,看到我们进来,放下手里的搪瓷缸子,笑着问:“李科长,稀客啊,这是遇到啥子事了?”

爸爸在民政局工作,经常和派出所打交道,彼此都很熟悉。

他指了指樊老二和小姑娘,开门见山地说:“老王,我这个表侄说在火车上遇到有人拐卖这姑娘,他把人带出来了,你帮忙问问情况,看能不能联系孩子的家人。”

民警老王的目光落在小姑娘身上,语气立刻柔和了下来:“小妹妹,莫怕,这里安全得很,你跟叔叔说说,你家是哪里的?爸爸妈妈叫啥子名字?”

小姑娘低着头,双手依旧紧紧攥着衣角,肩膀微微颤抖着,半天没说话。

樊老二在一旁急了,推了推她的胳膊:“你快说啊,跟警察叔叔说实话,不然咋个找你家人?”

这一推,小姑娘像是被吓了一跳,猛地抬起头,眼里含着泪水,嘴唇动了动,终于开口了。她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股淡淡的渝北口音,和樊老二口音截然不同:“警官叔叔,我……我不是遭拐的。”

这句话像一颗炸雷,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。

樊老二更是瞪大了眼睛,一脸不可置信:“你说啥子?你不是被人贩子拐的?那你当初在火车上哭啥子?”

“我是潼北农村的,”小姑娘抹了抹眼泪,语速渐渐快了起来,“家里条件不好,爸妈让我出来打工挣钱,我第一次出门,不晓得路,在火车上迷路了,心里害怕才哭的。

这位大哥(她指了指樊老二)看到我哭,就问我咋回事,我说想找工作,他就说带我到蓉城来,我……我怕你们骂我,就没敢说实话。”

樊老二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,只能尴尬地挠了挠头,看向爸爸:“表叔,这……这我真不知道啊,她当时哭得可伤心了,我还以为真是被拐的。”

爸爸的脸色更沉了,他盯着小姑娘的眼睛,缓缓问道:“你说你是潼北的,那潼北最有名的小吃是什么?怎么吃的?”

小姑娘愣了一下,眼神有些闪烁,支支吾吾地说:“是……是面汤,有……有汤喝面。”

“具体怎么做?放哪些调料?”爸爸追问了一句。

这下,小姑娘彻底说不出来了,低下头,又开始沉默。

民警老王也察觉到了不对劲,收起了笑容,拿出纸笔,严肃地说:“小妹妹,撒谎是解决不了问题的,你要是真的是自愿出来打工的,我们可以帮你联系家人,或者找正规的工厂,但你要是不说实话,可就不好办了。”

小姑娘的眼泪又掉了下来,却还是坚持说自己是自愿的。

民警老王见状,无奈地叹了口气,对爸爸说:“李科长,现在这种情况,没有证据证明是拐卖,孩子又一口咬定是自愿的,我们也只能先做个登记,让你表侄把她送回原籍,或者联系她的家人来接。”

爸爸皱着眉想了想,也知道再追问下去也没什么结果,只能点了点头:“好吧,那就麻烦你先登记一下,我让我表侄尽快送她回去。”

登记完信息,我们准备离开派出所。走到门口时,小姑娘突然趁樊老二不注意,快步走到爸爸身边,拉了拉他的衣角,飞快地塞给他一张折叠起来的小纸条,然后立刻回到樊老二身边,低着头,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
爸爸不动声色地把纸条攥在手里,和民警老王道别后,带着樊老二和小姑娘往回走。

路上,樊老二还在絮絮叨叨地抱怨自己“好心办了坏事”,小姑娘依旧一言不发,只是脚步比来时快了许多。

回到家,妈妈已经重新做了饭,一桌子的家常菜,有回锅肉、麻婆豆腐,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番茄鸡蛋汤。

樊老二一屁股坐下来,拿起筷子就往嘴里塞,嘴里还不停地说:“婶婶的手艺就是好,比我们家的饭香多了。”

爸爸借口去洗手,悄悄走到厨房外面的走廊里,打开了那张纸条。

纸条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,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:“他在骗你,救我。”

纸条的右下角,还沾着一点暗红色的印记,像是干涸的火锅底料红油,又像是别的什么。

爸爸的心里咯噔一下,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。他抬头看向餐厅,樊老二正埋头扒饭,小姑娘却拿着筷子,一口饭也没吃,眼神直直地盯着桌面,像是在思考着什么。

这一刻,爸爸突然意识到,这件事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。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姑娘,和这个糊里糊涂的表侄之间,到底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?那张纸条上的“救我”,又意味着什么?他只觉得一阵头疼,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,却再也没有了胃口。

3.痴心汉娶妻

樊老二带着小姑娘回川北老家的那天,蓉城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。

爸爸特意给了他两百块钱,反复叮嘱:“一定要把人安全送到家,跟她父母说清楚情况,别再出什么岔子。”

樊老二拍着胸脯保证:“表叔你放心,我办事,你还不放心吗?”

可他转身踏上长途汽车时,我分明看到他偷偷把那张皱巴巴的钞票塞进了中山装的内袋,眼神里满是藏不住的算计。

樊老二带了个姑娘的消息像长了翅膀,没过几天就飞回了老家的乡坝头。

村里的广播喇叭没什么新鲜事可播,这件事便成了乡亲们茶余饭后的谈资。

有人说樊老二走了桃花运,捡了个漂亮媳妇;也有人说他脑子不清楚,捡了个“麻烦”回家。

这些流言通过亲戚的书信,一封封传到了蓉城,妈妈每次看完信都要念叨半天:“我就说那个樊老二不靠谱,现在好了,整个村子都在笑话他!”

爸爸倒是没怎么多说,只是偶尔会对着窗外的江水发呆,手里捏着那张写着“救我”的纸条,眉头紧锁。

他几次想给老家的亲戚打电话问问情况,可又怕打草惊蛇,只能硬生生忍住。

半个月后,我们收到了堂姐寄来的信,信里详细描述了老家的情况。

原来樊老二根本没把小姑娘送回家,而是直接带回了自己家。他对外宣称:“这妹子家里没人了,自愿留下来跟我过日子。”

为了证明自己的“诚意”,他竟然卖掉了家里唯一的一头耕牛,换了些钱,风风火火地准备起了彩礼。

他请村里的媒人去小姑娘家说亲——哦,不对,是他自己编造的“娘家”地址。

媒人跑了一趟,回来支支吾吾地说找不到这户人家,樊老二却振振有词:“肯定是你找错地方了,她一个小姑娘,哪能记错自己家的地址?”

说着,他又拿出卖牛的钱,在村里摆了一场坝坝宴,邀请了所有乡亲。

宴会上的菜算不上丰盛,却也有模有样:一大锅热气腾腾的腊肉火锅,几盘凉拌折耳根、泡萝卜,还有一筐刚蒸好的玉米粑粑。

樊老二穿着一身借来的新衣服,拉着小姑娘的手,挨桌给乡亲们敬酒,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。

可小姑娘却始终低着头,一言不发,别人给她夹菜,她也只是象征性地吃一点点,眼神里满是抗拒。

堂姐在信里说,小姑娘的家人从来没出现过,大家渐渐开始怀疑,这根本不是什么“自愿留下来”,而是樊老二故意把人扣下了。

可樊老二嘴硬得很,谁问他都一口咬定是小姑娘自愿的,还说:“我们俩是真心相爱的,你们别瞎操心。”

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,樊老二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浪漫,每天早上都要去山坡上采一束野花,送到小姑娘面前;晚上则坐在院子里,唱着跑调的川剧,说是给小姑娘解闷。

可小姑娘对他的这些“示好”始终无动于衷,有时候甚至会把他送的野花扔在地上,气得樊老二吹胡子瞪眼,却又舍不得骂她一句。

村里的流言越来越离谱,有人说小姑娘是樊老二从外地“买”来的,也有人说她其实是个骗子,想骗樊老二的钱。

张老歪——就是那个和樊老二有赌债纠纷的无赖,更是每天都在村口的茶馆里煽风点火:“樊老二那个龟儿子,肯定是做了亏心事,不然怎么不敢让人家姑娘回家?”

爸爸看完信,脸色变得十分难看。他终于忍不住,给老家的村支书打了个电话,想让他帮忙调查一下小姑娘的真实身份。

可村支书却在电话里叹了口气,用无奈的语气说:“李科长,这事儿不好办啊。樊老二一口咬定是人家姑娘自愿的,那姑娘也不说话,我们总不能硬逼吧?再说,乡里乡亲的,家丑不可外扬啊。”

爸爸挂了电话,重重地叹了口气。他知道,村支书是怕得罪人,也怕事情闹大了影响村子的名声。

可他心里清楚,那个小姑娘绝对不是自愿留下来的,那张纸条上的“救我”,还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。

就在这时,妈妈从外面买菜回来,手里拿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封,递给爸爸:“刚才在信箱里看到的,好像是从老家寄来的。”

爸爸拆开信封,里面只有一张纸条,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:“那妹子是张老歪的童养媳,遭张老歪打骂才跑的,樊老二早就晓得,还欠张老歪赌债,想用这妹子抵账!”

看完纸条,爸爸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。原来这一切都是一个骗局,樊老二所谓的“救人”,不过是他用来抵消赌债、满足自己成家愿望的幌子。

而那个可怜的小姑娘,不仅要逃离张老歪的魔爪,还要被樊老二当作交易的筹码,她的处境,比想象中还要艰难。

窗外的雨还在下,江水泛起层层涟漪,就像爸爸此刻的心情,乱成了一团麻。

他不知道,这个被谎言包裹的局,该如何才能解开;也不知道,那个在乡坝头的小姑娘,还能不能等到真正的救赎。

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樊老二,还在做着他的成家美梦,丝毫没有意识到,自己已经一步步走进了一个更深的泥潭。

4.川北暗访

蓉城的雨一连下了三天,江里的水涨了不少,浑浊的江水卷着落叶向东流去,像极了父亲此刻沉重且杂乱的心绪。

那张匿名纸条上的字迹像一根根针,扎得他坐立难安。他当即决定,借着月底回川北老家办理社保手续的机会,亲自去一趟邻村,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查个水落石出。

出发那天,天终于放晴了。父亲穿着一身半旧的中山装,背着一个黑色的帆布包,包里除了换洗衣物,还特意装了两盒蓉城的茶叶——一来是给老家的亲戚带点特产,二来也方便在暗访时打开话匣子。

坐了四个小时的长途汽车,再转乘一段颠簸的三轮摩托,终于抵达了父亲的老家——一个坐落在嘉陵江畔的小村庄。

村里的空气格外清新,夹杂着泥土和庄稼的清香。

远远望去,青瓦白墙的农舍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山坡上,田间地头偶尔能看到劳作的乡亲。

父亲没有先回自己家,而是直接朝着邻村的方向走去。

两个村子相隔不远,中间只隔着一片茂密的玉米地,走了约莫二十分钟,就到了邻村的村口。

村口有一家老茶馆,竹制的桌椅摆放在屋檐下,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人正围坐在一起,一边喝着盖碗茶,一边抽着旱烟,闲聊着村里的琐事。

父亲径直走了进去,找了个空位坐下,对着茶馆老板喊道:“老板,来一碗盖碗茶,要碧潭飘雪。”

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,手脚麻利地沏好茶,端到父亲面前:“这位老师,看着面生,但听口音像我们本地人啊。”

“我是隔壁村的,多年没回来了,想来邻村看看老朋友。”父亲端起茶碗,轻轻撇了撇浮在水面的茶叶,顺势问道,“老板,我想问一下,你们村是不是有个叫张老歪的人?还有一个从外地来的小姑娘,跟着一个叫樊老二的男人?”

听到“张老歪”和“樊老二”的名字,茶馆里的几个老人对视了一眼,眼神里带着几分异样。

老板叹了口气,压低声音说:“客官,你问这个干啥?张老歪在我们村可是出了名的无赖,好吃懒做,还嗜赌如命,谁都不敢招惹他。那个樊老二,是隔壁村的吧?前段时间确实带了个小姑娘回来,听说还准备结婚呢。”

“我就是好奇,听家里人提起过,想来问问情况。”父亲不动声色地说,“那个小姑娘到底是哪里人啊?真的是自愿跟着樊老二的吗?”

一个抽着旱烟的老人接过话茬,慢悠悠地说:“谁晓得呢?那小姑娘天天待在樊老二家,很少出门,见了人也不说话,看着怪可怜的。有人说她是樊老二从火车上捡来的,也有人说她是张老歪的童养媳,因为受不了张老歪的打骂才跑出来的。”

“童养媳?”父亲心里一紧,连忙追问道,“这话怎么说?”

老人磕了磕烟斗里的烟灰,说:“这事儿在我们村也不是什么秘密了。张老歪好几年前就给儿子订了个童养媳,就是那个小姑娘,叫小花。听说小花是张老歪从外地买回来的,天天被他当牛做马使唤,稍有不顺心就打骂。前段时间小花突然不见了,张老歪还到处找了一阵子,后来不知道怎么就不找了,有人说他是收了樊老二的钱,把小花给‘让’出去了。”

父亲端着茶碗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,他终于明白了,匿名纸条上说的都是真的。

张老歪欠了樊老二的赌债,又想成家,便和张老歪做了这笔肮脏的交易,小花被当作了抵账的筹码。

而小花所谓的“自愿”,不过是走投无路后的无奈之举。

为了进一步证实情况,父亲喝完茶,付了钱,朝着张老歪家的方向走去。

张老歪家住在村子的最西边,是一间破旧的土坯房,院子里杂草丛生,一看就很久没人打理了。父亲刚走到门口,就听到屋里传来一阵打骂声和女人的哭声。

他犹豫了一下,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。只见张老歪正揪着一个女人的头发,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,女人蜷缩在地上,不停地哭着求饶。

看到父亲进来,张老歪愣了一下,松开了手,警惕地问:“你是谁?来我家干啥?”

“我是隔壁村的,找你有点事。”父亲强压着心里的怒火,平静地说,“我想问一下,你是不是欠了樊老二赌债?你是不是把小花给了樊老二,用来抵消赌债?”

张老歪的脸色瞬间变了,他没想到父亲会知道这件事。

他瞪了父亲一眼,恶狠狠地说:“你少管闲事!这是我和樊老二之间的事,跟你没关系!”

“怎么没关系?小花是个未成年的孩子,你这么做是犯法的!”父亲的声音提高了八度。

张老歪被父亲的气势吓到了,往后退了一步,嘴里却依旧不服气地说:“犯法?樊老二那个蠢货,自愿用赌债抵的,我又没逼他!再说,小花是我买回来的,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!”

父亲气得浑身发抖,他知道和张老歪这种人讲道理是没用的。

他看了一眼蜷缩在地上的女人,又看了看张老歪,转身离开了。

走到门口时,他听到张老歪在身后骂道:“多管闲事的东西,给我滚远点!”

父亲没有回头,他加快脚步,朝着樊老二家的方向走去。

他必须尽快找到小花,问问她的真实想法,然后想办法救她脱离苦海。

可他刚走到村口,就看到樊老二和小花正站在玉米地旁低声交谈着什么。

小花的脸上带着泪痕,像是刚哭过,而樊老二则拍着胸脯,不知道在向她保证着什么。

父亲站在一棵大树后面,静静地观察着他们。

他看到小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,递给樊老二,樊老二接过布包,打开看了看,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。然后,小花又说了些什么,樊老二点了点头,转身朝着村子外面走去。

父亲的心里充满了疑惑,小花给樊老二的到底是什么?樊老二又要去哪里?

他决定跟上去看看,或许能发现更多的秘密。他小心翼翼地跟在樊老二身后,穿过玉米地,朝着镇上的方向走去。

5.小花的秘密

樊老二的身影消失在镇口的拐角处,父亲才从玉米地的阴影里走出来,心头的疑云像嘉陵江的雾气般越来越浓。

他没有继续跟踪樊老二,而是转身折回村子,径直走向樊老二家——此刻,小花大概率还独自留在那里。

樊老二的家是一间低矮的土坯房,院墙是用碎石和泥土垒起来的,上面爬满了牵牛花的藤蔓。

院子里晾着几件洗得发白的衣裳,其中一件碎花布衫正是小花常穿的那件。

父亲走到门口,轻轻敲了敲斑驳的木门:“有人在家吗?”

屋里沉默了片刻,随后传来小花怯生生的声音:“谁呀?”

“我是樊老二的表叔,从蓉城来的,想跟你说几句话。”父亲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。

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拉开了一条缝,小花探出头来,看到是父亲,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,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沉默。

她侧身让父亲进屋,自己则低着头,双手紧紧攥着衣角,站在屋子中央,像个做错事的孩子。

屋里的陈设十分简陋,一张破旧的木桌,两把椅子,墙角堆着一些杂物。

屋顶的瓦片有些破损,阳光透过缝隙洒进来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父亲找了把椅子坐下,看着小花,开门见山地说:“小花,我知道你不是自愿留在这儿的,你有什么难处,尽管跟我说,我会帮你的。”

小花的肩膀猛地颤抖了一下,眼泪瞬间涌了上来,顺着脸颊滚落。她哽咽着说:“叔叔,我……我实在是没办法了。”

原来,小花确实是张老歪的童养媳。她是张老歪三年前从外地一个贫困家庭“买”来的,名义上是给儿子当媳妇,实际上却成了家里的免费劳动力,每天起早贪黑地干活,还经常遭到张老歪的打骂。

张老歪的儿子患有智力障碍,根本无法照顾自己,小花的日子过得生不如死。

半个月前,张老歪因为堵伯输了一大笔钱,正好他也欠了樊老二五千块赌债。张老歪便想出了一个主意,让樊老二用这笔赌债“换”走小花,既解决了自己的债务问题,又能甩掉小花这个“累赘”。

樊老二一听,既能抵消赌债,又能娶个媳妇,立刻就答应了。

“他说会带我离开张老歪,给我一口饭吃,”小花抹着眼泪,声音带着一丝绝望,“我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,可我实在不想再回到张老歪家了,那地方就是地狱。我想着先跟着他,等找到机会再逃跑,去蓉城打工,再也不回这个地方。”

父亲皱着眉,问道:“那你为什么在派出所的时候不说实话?还塞给我那张写着‘救我’的纸条?”

“我怕,”小花的声音更低了,“我怕张老歪报复我,也怕樊老二反悔。我塞纸条给你,是想让你知道真相,万一我跑不掉,还有人能帮我。可到了派出所,樊老二一直用眼神瞪我,我实在不敢说实话,只能编了个谎话。”

父亲叹了口气,心里五味杂陈。他既同情小花的遭遇,又对樊老二的自私和糊涂感到愤怒。“那你刚才给樊老二的布包是什么?他又去干什么了?”

提到布包,小花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,随后低声说:“那是我攒的一点私房钱,只有几十块。樊老二说要去镇上给我买件新衣服,我……我不太相信他,但又不敢不给他。”

父亲心里一沉,他几乎可以肯定,樊老二根本不是去给小花买衣服,而是拿着钱去堵伯了。

这个自私的男人,从始至终都只想着自己,根本没有把小花的安危放在心上。

“小花,你别害怕,”父亲看着小花的眼睛,坚定地说,“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,带你离开这个地方,联系你的家人,或者送你去蓉城的救助站,让你过正常人的生活。”

小花抬起头,眼里充满了期待,又带着一丝不确定:“真的吗?叔叔,你真的能帮我吗?”

“当然,”父亲点了点头,“你再忍耐几天,我会尽快安排好一切。这段时间,你尽量不要和樊老二发生冲突,保护好自己。”

小花用力地点了点头,眼泪又掉了下来,这一次,却是感动的泪水。

她对着父亲深深鞠了一躬:“谢谢你,叔叔,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。”

父亲刚想再说点什么,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,紧接着,张老歪的声音响了起来:“樊老二!你给我出来!把小花交出来!”

小花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,吓得浑身发抖,紧紧抓住了父亲的胳膊。父亲拍了拍她的手,示意她不要害怕,然后站起身,走到门口。

只见张老歪带着几个气势汹汹的乡亲,正站在院子里,手里拿着扁担和锄头,一副要打架的样子。

看到父亲,张老歪愣了一下,随即恶狠狠地说:“你是谁?在这里干什么?赶紧把小花交出来,不然我对你不客气!”

“张老歪,你少在这里撒野!”父亲的眼神变得冰冷,“小花是被你逼迫的,你这种行为是犯法的!我已经知道了所有事情,你最好老实点,否则我就报警了!”

张老歪没想到父亲已经知道了真相,脸色一阵青一阵白。

他梗着脖子说:“我犯法?小花是我买回来的,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!樊老二欠我赌债,用她抵账,天经地义!”

“你简直不可理喻!”父亲气得浑身发抖。

就在这时,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樊老二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,看到院子里的情景,顿时愣住了。

张老歪看到樊老二,立刻冲了上去,抓住他的衣领,骂道:“你个龟儿子!拿了我的人,还敢骗我!赶紧把钱还给我,不然我打断你的腿!”

樊老二一脸茫然:“什么钱?我没欠你钱了啊,小花不是已经抵账了吗?”

“你还敢装蒜!”张老歪一拳打在樊老二的脸上,“我儿子的媳妇没了,你必须再给我五千块钱,不然这事儿没完!”

樊老二被打得晕头转向,也火了,和张老歪扭打在一起。院子里顿时一片混乱,乡亲们有的拉架,有的起哄,场面十分混乱。

小花吓得躲在父亲身后,浑身发抖。父亲一边护着小花,一边试图拉开扭打的两人,可他一个人的力气根本不够。就在这时,他突然看到樊老二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,朝着张老歪的脑袋砸了过去。

“不好!”父亲心里暗叫一声,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。

只听“咚”的一声闷响,张老歪的脑袋被砸中了,鲜血瞬间流了下来。他捂着脑袋,难以置信地看着樊老二,随后身体一软,倒在了地上。

院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,所有人都愣住了。樊老二看着自己手里的石头,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张老歪,脸色变得惨白,双腿一软,瘫坐在地上,嘴里不停地念叨着:“我不是故意的……我不是故意的……”

父亲也懵了,他怎么也没想到,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。他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张老歪,又看了看吓傻了的樊老二和小花,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这下麻烦大了。

6.被打断腿

张老歪轰然倒地的瞬间,院子里的喧闹像被掐断了喉咙的公鸡,戛然而止。鲜血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流,染红了眼角的皱纹,也染红了脚下的泥土。

乡亲们瞪大了眼睛,手里的扁担锄头“哐当”掉在地上,没人敢出声。

樊老二瘫坐在地上,手里还攥着那块沾血的石头,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。他看着倒在地上的张老歪,嘴唇哆嗦着,反复念叨:“我不是故意的……他先打我的……我没办法……”

小花躲在父亲身后,吓得浑身发抖,脸白得像张纸,眼泪无声地往下掉。

父亲强压着心头的惊涛骇浪,上前探了探张老歪的鼻息,还有气!他立刻喊道:“快!谁有三轮车?赶紧送张老歪去镇上的医院!晚了就来不及了!”

人群中终于有人反应过来,一个穿蓝布衫的大叔连忙应声:“我家有!我这就去推!”说着就往外跑。

几个乡亲也赶紧上前,小心翼翼地抬起张老歪,往门外走。张老歪哼哼唧唧地醒了过来,捂着脑袋骂:“樊老二……你个龟儿子……我饶不了你……”

看着一行人匆匆离去,父亲转头看向樊老二,语气沉重:“你闯大祸了。”

樊老二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,瘫在地上哭了起来:“表叔……我该怎么办?我会不会坐牢啊?”

“现在说这些没用,”父亲皱着眉,“你先跟我去派出所自首,坦白从宽,争取从轻处理。”

可樊老二一听“自首”,吓得连连摇头:“我不去!我不去坐牢!表叔,你帮帮我,想想办法啊!”他爬过来想拉父亲的裤腿,被父亲躲开了。

父亲看着他这副模样,又气又无奈:“事到如今,只有自首一条路。你要是逃跑,罪加一等!”

就在这时,小花突然开口了,声音带着哭腔:“叔叔,都是我的错……要是我没有跑出来,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……”

“跟你没关系,”父亲打断她,“是他们两个的糊涂账,不该由你承担。”他转头看向樊老二,“你到底去不去?再犹豫就来不及了!”

樊老二咬着牙,挣扎了半天,最终还是摇了摇头:“我不去……我先躲躲,等风头过了再说。”说完,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,推开人群就往外跑,转眼就消失在村口的玉米地深处。

父亲想追,可看着身边吓得瑟瑟发抖的小花,又停住了脚步。他叹了口气,只能先安抚小花:“别怕,有我在。我先送你去我老家,让我嫂子照顾你,等事情平息了再做打算。”

接下来的几天,父亲一边照顾小花,一边配合派出所调查情况。张老歪在医院里住了下来,虽然没有生命危险,但医生说需要静养一段时间。警方也一直在寻找樊老二,可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,杳无音信。

村里的流言蜚语再次炸开了锅。有人说樊老二跑外地打工去了,有人说他躲进了深山里,还有人说他被张老歪的亲戚抓走了,各种说法都有。

父亲每天都能听到乡亲们的议论,心里十分焦急。他既担心樊老二的安危,又怕这件事牵连到小花。

一周后,父亲准备回蓉城,他已经联系好了蓉城的救助站,打算带小花一起走。

可就在出发的前一天,村里的广播突然响了起来,村支书用沙哑的声音喊道:“各位乡亲注意了,樊老二在镇上的医院里,腿被人打断了!有认识他家人的,赶紧去看看!”

这个消息像一颗炸雷,在村里引起了轩然大波。父亲更是震惊不已,樊老二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镇上?还被人打断了腿?

他立刻带着小花赶到镇上的医院。病房里,樊老二躺在床上,一条腿打着厚厚的石膏,吊在半空中,脸色苍白如纸,眼神空洞。

看到父亲,他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:“表叔……我好惨啊……”

父亲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。樊老二断断续续地说,他从村里跑出来后,就去了镇上,想找个地方躲几天。

可没想到,昨天晚上他在镇上的小旅馆里睡觉,突然闯进几个陌生男人,二话不说就把他的腿打断了,还警告他不准再回村里,不准再找小花的麻烦。

“他们是谁?你认识吗?”父亲追问。

樊老二摇了摇头,脸上满是恐惧:“我不知道……他们戴着口罩,看不清脸……只说让我老实点,不然下次就打断我的另一条腿……”

父亲的眉头皱得更紧了。这伙人是谁?是张老歪的亲戚报复?还是有其他的隐情?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。

这时,母亲从外面走进来,悄悄拉了拉父亲的衣角,示意他出去。

走到走廊里,母亲压低声音说:“刚才我在医院门口听人说,樊老二住院前,有人看到他和一个操外地口音的男人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嘀咕,还塞给对方一个布包,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。”

父亲心里咯噔一下。外地口音的男人?布包?难道和小花有关?还是和樊老二之前的赌债有关?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又一个疑问,却始终理不出头绪。

他回到病房,看着躺在床上唉声叹气的樊老二,又想到了那个还在老家等他的小花,只觉得一阵头疼。

这件事就像一团乱麻,牵扯出越来越多的谜团。那些打断樊老二腿的人,到底是谁?他们的目的是什么?樊老二的失踪和被打,背后是不是还藏着更大的阴谋?

夕阳透过医院的窗户照进来,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,像一个个解不开的问号。

父亲知道,这场由“救人”引发的风波,远远没有结束。

而那个还没长大的小花,和这个糊涂透顶的樊老二,似乎还会被卷入更深的漩涡里。

他只能在心里祈祷,希望这一切能尽快平息,希望小花能早日摆脱这场噩梦。

7.张老歪“翻供”

樊老二被打断腿的消息像长了翅膀,不仅在邻村传得沸沸扬扬,连父亲老家的村子也人人皆知。

各种猜测层出不穷,最主流的说法就是张老歪的亲戚为了报复,找人打断了樊老二的腿。

毕竟樊老二之前用石头砸伤了张老歪,这笔账怎么看都该这么算。

父亲却始终觉得不对劲。张老歪虽然是个无赖,但他的亲戚大多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,没那个胆子干出打断人腿的事。

而且据樊老二描述,动手的是几个操外地口音的男人,这更让父亲觉得事情背后另有隐情。

为了查明真相,父亲再次来到镇派出所。负责这起案件的民警小李告诉父亲,他们已经询问过张老歪了,张老歪一口咬定不是自己的亲戚干的,还提供了案发时的不在场证明——那天晚上,他正在医院的病房里和几个牌友打牌,打了一整晚都没离开过。

“我们也核实过了,”李警官说,“医院的护士和其他病人都能证明,张老歪确实一直在病房里,没有作案时间。而且他的亲戚我们也调查过了,都是本本分分的农民,没有和外地人员接触的记录。”

“那会是谁干的呢?”父亲皱着眉问,“樊老二说那些人戴着口罩,看不清脸,只知道是外地口音。”

李警官叹了口气:“现在线索太少了,我们也在尽力调查,但暂时还没有什么进展。对了,张老歪还透露了一个情况,

他说樊老二失踪的那几天,曾经联系过一个重庆的‘朋友’,说是要干一笔‘大买卖’。我们怀疑,这件事可能和那个重庆的‘朋友’有关。”

“重庆的朋友?大买卖?”父亲心里一动,连忙追问,“张老歪有没有说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?或者有其他什么线索?”

“他说不清楚具体名字,只知道樊老二管那个人叫‘强哥’,”李警官说,“我们已经根据这个线索去调查了,希望能有收获。”

从派出所出来,父亲的心里更加疑惑了。樊老二在重庆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?所谓的“大买卖”又是什么?难道和小花有关?他决定再去医院问问樊老二,看看能不能从他嘴里套出更多信息。

来到医院病房,樊老二正躺在床上唉声叹气,看到父亲进来,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:“表叔,你来了。”

“我来看看你,”父亲在床边坐下,“警察已经调查过了,不是张老歪的亲戚干的。你再仔细想想,那些人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特征?或者你最近有没有得罪过什么外地来的人?”

樊老二皱着眉想了半天,摇了摇头:“我想不起来了……我在外面也没得罪过什么人啊。那些人进来就打,打完就走,我根本没看清他们的样子。”

“那你在重庆是不是有个叫‘强哥’的朋友?”父亲直接问道。

听到“强哥”两个字,樊老二的脸色瞬间变了,眼神有些躲闪,支支吾吾地说:“没……没有啊,我在重庆根本没有朋友。”

父亲一眼就看出他在撒谎,语气变得严肃起来:“樊老二,都到这时候了,你还想隐瞒什么?张老歪都已经告诉警察了,你失踪的那几天联系过一个重庆的‘强哥’,说要干一笔‘大买卖’。你老实告诉我,这个‘强哥’是谁?你们要干的‘大买卖’是什么?”

樊老二的额头渗出了冷汗,他低着头,沉默了很久,才缓缓开口:“表叔,我……我对不起你。那个‘强哥’确实是我认识的,他是我之前在**认识的,说是重庆来的,手里有不少‘路子’。”

“什么路子?”父亲追问。

“就是……就是介绍工作的路子,”樊老二的声音越来越小,“他说可以帮我在重庆找个高薪的工作,让我赚大钱。我想着欠你的钱,还有小花的事,就想跟他干一笔,赚点钱回来弥补过错。”

“高薪工作?什么工作需要叫‘大买卖’?”父亲的眼神更加锐利了。

樊老二的脸涨得通红,再也说不下去了。父亲知道,他肯定没说实话。

就在这时,李警官突然打电话过来,说他们调取了镇上的监控,发现樊老二失踪当天,确实和一个穿黑夹克的男人一起坐上了去蓉城的大巴车。那个男人的体貌特征,和小花之前描述的“火车上的人贩子”有几分相似。

“什么?”父亲的心里咯噔一下,“你确定吗?那个男人是不是重庆口音?”

“我们正在核实,但从监控上看,那个男人的行为确实有些可疑,”李警官说,“我们已经联系了蓉城的警方,让他们帮忙协查。”

挂了电话,父亲看着樊老二,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。

这个穿黑夹克的男人,很可能就是樊老二口中的“强哥”,而他们所谓的“大买卖”,恐怕和拐卖人口有关。而小花之前在火车上遇到的人贩子,说不定就是这个“强哥”的同伙。

“樊老二,你老实告诉我,”父亲的语气变得沉重,“你是不是和那个‘强哥’一起,在干拐卖人口的勾当?小花是不是你们的目标之一?”

樊老二的身体猛地一颤,他抬起头,眼里满是恐惧和慌乱:“表叔,我……我没有……我只是想赚钱,我没想过要干那种伤天害理的事……”

“那你为什么要和那个可疑的男人一起去蓉城?你们去蓉城干什么?”父亲追问不舍。

樊老二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,他哭着说:“是‘强哥’让我跟他去蓉城的,他说有一批‘货’要交接,让我帮忙打打下手,事成之后给我一笔钱。我当时鬼迷心窍,就答应了……我真的不知道是拐卖人口啊!”

父亲气得浑身发抖,他怎么也没想到,樊老二竟然糊涂到这种地步,竟然和人贩子扯上了关系。

他现在终于明白,打断樊老二腿的人,很可能就是那个“强哥”的同伙。他们要么是因为分赃不均,要么是怕樊老二泄露秘密,所以才对他下了狠手。

“你这个糊涂蛋!”父亲咬牙切齿地说,“你知不知道你犯了多大的错?这是要坐牢的!

8.小花消失

樊老二在医院的忏悔还没说完,病房的门就被推开了,李警官带着两个同事走了进来。

他看了一眼泪流满面的樊老二,对父亲点了点头,语气严肃地说:“李科长,我们已经核实了,和樊老二一起去蓉城的那个男人,确实是重庆一个人贩子团伙的成员,外号‘强哥’。目前我们已经和蓉城警方联合布控,正在全力抓捕他。”

樊老二听到“人贩子团伙”几个字,吓得脸色惨白,浑身发抖:“警官……我真的不知道他是干这个的,我是被他骗了……”

“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,”李警官拿出手铐,“樊老二,你涉嫌参与拐卖人口,跟我们走一趟吧。”

看着樊老二被警方带走,父亲的心里五味杂陈。这个糊涂的表侄,终究还是为自己的贪婪和愚蠢付出了代价。

他转身回到老家,想尽快带着小花去蓉城的救助站,让她彻底摆脱这个是非之地。

可回到家,父亲却发现小花不见了。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,她常穿的那件碎花布衫也不见了,只留下一封信和一包用牛皮纸包着的东西,放在桌子上。

父亲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,他连忙拿起信,信上的字迹依旧歪歪扭扭,却比之前工整了一些:

“叔叔,谢谢你这些天的照顾。我知道樊二哥犯了错,也知道那个‘强哥’是坏人。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了,也不想再留在这个让我伤心的地方。

我已经想好了,自己去蓉城找工作,等赚到钱了,就去寻找我的亲生父母。

这包牛肉干是我用自己攒的钱买的,是我们老家的特产,送给你和婶婶尝尝。你是个好人,希望你以后一切都好。

小花留”

父亲拆开旁边的牛皮纸包,里面是一包真空包装的四川牛肉干,包装上印着“潼北特产”的字样。

他拿着信,心里充满了担忧。小花一个未成年的姑娘,独自去蓉城,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?

他立刻发动亲戚朋友,在村里和镇上寻找小花的踪迹,可打听了一整天,都没有任何消息。

有人说看到小花早上坐班车去了蓉城,也有人说看到她朝着火车站的方向走去。

父亲赶到镇上的汽车站和火车站,询问了工作人员,都说没有印象。

无奈之下,父亲只能先回蓉城,一边配合警方调查樊老二和人贩子团伙的案件,一边四处寻找小花的下落。

他按照信上的地址去打听,可那个地址是蓉城火车站附近的一个临时出租屋,早就人去楼空。他又去救助站和派出所登记,希望能有小花的消息,可日子一天天过去,始终没有任何音讯。

樊老二的案件很快有了进展。警方通过樊老二的供述,顺藤摸瓜,打掉了以“强哥”为首的人贩子团伙,解救了多名被拐卖的妇女儿童。

据“强哥”交代,他一开始确实想把小花拐卖掉,可后来发现小花机灵又警惕,不好控制,就改变了主意,想利用樊老二的贪婪,让他帮忙接送被拐卖的人员。

至于打断樊老二腿的人,确实是他的同伙,因为担心樊老二被抓后泄露团伙的秘密,才下了狠手。

樊老二因为涉嫌参与拐卖人口,虽然有自首情节,但依旧被判处了有期徒刑一年,缓刑两年。判决下来后,父亲去监狱看望过他一次。

樊老二比之前瘦了很多,眼神也变得呆滞。他看到父亲,只是一个劲地叹气:“表叔,我真后悔当初鬼迷心窍,不仅害了自己,也害了小花。”

父亲看着他,心里没有了之前的愤怒,只剩下无奈:“事到如今,说这些也没用了。你好好改造,以后好好做人。对了,你知道小花的亲生父母在哪里吗?她现在一个人在蓉城,很危险。”

樊老二摇了摇头:“我不知道。我只听张老歪说,小花是他从一个陌生人手里买来的,具体是哪里人,他也不清楚。”

从监狱出来,父亲的心情更加沉重。他每天都会去蓉城的大街小巷寻找小花的踪迹,在劳务市场、工厂门口、学校附近张贴寻人启事,可始终没有任何收获。

时间一天天过去,转眼几个月过去了。父亲渐渐接受了小花已经离开的事实,只是心里的担忧从未停止。

他常常拿出小花送的那包牛肉干,想起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,不知道她在蓉城过得好不好,有没有找到工作,有没有遇到善良的人。

有一天,父亲在整理樊老二遗留在我家的物品时,发现了一个被遗忘在布口袋角落里的小本子。打开一看,是樊老二的日记,里面记录着他从遇到小花到参与人贩子团伙的整个过程。

日记里,他一开始确实是出于同情,想救小花脱离张老歪的魔爪。

可后来,他被“强哥”许下的高薪诱惑,又被自己想成家的念头冲昏了头脑,才一步步走上了犯罪的道路。日记的最后一页,写着这样一段话:

“我知道我错了,错得很离谱。我对不起小花,也对不起表叔。

如果有机会重来,我一定会做个好人,再也不贪小便宜,再也不做违法的事。希望小花能平平安安,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,过上幸福的生活。”

父亲合上日记,叹了口气。他不知道小花能不能看到这段话,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原谅樊老二的过错。

他只希望,这个命运多舛的小姑娘,能在蓉城找到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,能真正摆脱过去的阴影,开始新的生活。

而这场由“救人”引发的风波,也终于暂时告一段落。

可父亲心里清楚,有些伤口,需要很久才能愈合;有些过错,需要用一生去弥补。他只希望,这样的悲剧,不要再发生在任何人身上。

9.人贩子身份

樊老二缓刑出狱那天,蓉城下着濛濛细雨,像极了他被带走时的天气。

父亲去接他,看到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,头发乱糟糟的,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投机与浮躁,只剩下麻木的疲惫。

一路无话,直到快到家门口,樊老二才低声说了句:“表叔,谢谢。”

父亲本以为这件事就此尘埃落定,可没想到,半个月后,派出所突然打来电话,说人贩子“强哥”在审讯中翻供,反咬樊老二一口,声称樊老二早就知道他的人贩子身份,是主动加入团伙,甚至还参与了前期的踩点和诱骗工作。

“这不可能!”父亲在电话里急得声音都变了,“樊老二虽然糊涂,但绝对没胆子主动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!”

“李科长,我们也希望是误会,但‘强哥’提供了一些证据,需要你们配合调查。”电话那头的李警官语气严肃。

父亲挂了电话,立刻找到樊老二。听到“强哥”翻供的消息,樊老二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,脸色惨白:“表叔,我真的没有!是他骗我的!他说只是让我帮忙接送工人,我根本不知道是拐卖人口啊!”

“现在说这些没用,”父亲皱着眉,“跟我去派出所,把事情说清楚,警察会查明真相的。”

再次走进派出所,气氛比上次凝重了许多。

李警官拿出一叠证据材料,放在他们面前:“樊老二,这是我们从你住处搜到的几张火车票,时间分别是去年三月、五月和七月,对应的车次和时间,刚好和我们查处的三起拐卖案件的案发时间、地点吻合。你怎么解释?”

樊老二拿起火车票,手不停地发抖:“这……这是‘强哥’让我买的,他说要去外地接工人,让我帮忙跑腿,我真的不知道是去做这种事……”

“还有这个,”李警官又拿出一部旧手机,“这是从‘强哥’的同伙住处搜到的,里面有你和‘强哥’的聊天记录,你自己看看。”

父亲凑过去一看,聊天记录里满是隐晦的暗语,比如“货已备好”“车在老地方等”“尾款尽快结”之类的话。

樊老二的脸瞬间涨得通红,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:“这不是我说的!是‘强哥’教我这么说的,他说这是行业规矩,怕被别人偷听……我当时太傻了,就信了他的话!”

“空口无凭,”李警官摇了摇头,“‘强哥’说,你之所以愿意帮他,是因为他答应你,等事成之后,不仅给你高薪,还会帮你找个媳妇,彻底解决你的终身大事。

他还说,你一开始就知道小花是我们要解救的‘目标’之一,只是后来见小花不好控制,才改变了主意。”

“我没有!我对天发誓!”樊老二激动地站起来,声音嘶哑,“我确实想成家,但我绝对不会用这种方式!小花那么可怜,我怎么可能害她?”

父亲看着樊老二激动的样子,心里也充满了疑惑。

他了解樊老二,这个人虽然贪婪、糊涂,但骨子里还有一丝最基本的善良,应该不会主动去做拐卖人口这种伤天害理的事。

可“强哥”提供的证据又如此“确凿”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

为了证明樊老二的清白,父亲开始四处奔波,寻找能证明樊老二是被胁迫的证据。

他去了樊老二的老家,走访了村里的乡亲,可大家要么避而不谈,要么说不清楚具体情况。就在父亲一筹莫展的时候,他突然想起了樊老二那个被遗忘在布口袋里的日记。

他连忙回家,翻出那个破旧的日记本,一页一页仔细翻阅。

前面的内容和之前看到的一样,记录着樊老二从同情小花到被“强哥”诱惑的过程。可翻到最后几页,父亲发现了几篇被撕得只剩下一半的日记,上面的字迹潦草而混乱,能隐约看到一些片段:

“……强哥威胁我,如果不配合,就杀了我妈……我没办法,只能听他的……”

“……小花好像察觉到不对劲了,她看我的眼神很奇怪……我对不起她……”

“……强哥说,只要干成这一票,就能在蓉城买房子,娶媳妇……我知道这是错的,可我控制不住自己……”

看到这些残缺的文字,父亲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。原来,樊老二不仅仅是被诱惑,更是被“强哥”用他母亲的性命威胁,才被迫参与了犯罪活动。

而他之前之所以没有说出被威胁的事,恐怕是因为害怕“强哥”的同伙报复。

父亲立刻带着日记本去了派出所,把这些证据交给了李警官。

李警官看完后,点了点头:“这些日记确实能证明樊老二有被胁迫的可能,我们会进一步调查核实。

不过,这并不能完全洗脱他的罪名,他毕竟参与了犯罪活动,还是要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。”

就在这时,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了,一个年轻的民警走了进来,对李警官说:“李队,‘强哥’的同伙又交代了一个情况,说樊老二曾经主动向他们打听拐卖妇女儿童的‘行情’,还问有没有‘听话懂事’的小姑娘,想给自己留一个。”

这个消息像一盆冷水,浇在了父亲和樊老二的头上。樊老二瘫坐在椅子上,嘴里不停地念叨:“我没有……我没有……”

父亲看着他这副模样,心里五味杂陈。他不知道,樊老二说的是实话,还是在继续撒谎。

他只知道,人性是复杂的,樊老二的心里,既有被胁迫的无奈,也有贪婪的欲望。

这场由人贩子精心设计的“川味陷阱”,不仅毁了樊老二的人生,也让父亲深刻地认识到,在利益和威胁面前,人性的弱点是多么容易被利用。

接下来的日子,警方继续深入调查,收集了更多的证据。最终,法院综合所有情况,认定樊老二虽然有被胁迫的情节,但确实参与了拐卖人口的犯罪活动,鉴于他有自首情节,且主动交代了团伙的部分犯罪事实,依法判处他有期徒刑一年,缓刑两年。

判决下来的那天,樊老二没有上诉。他只是默默地走出法院,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,说了句:“这都是我应得的。”

父亲看着他孤单的背影,心里没有了愤怒,也没有了同情,只剩下深深的叹息。

他不知道,这个糊涂的表侄,能不能在缓刑期间真正醒悟,重新做人。

他更不知道,那个消失在蓉城街头的小花,此刻在哪里,过得好不好。

10.张老歪自首

樊老二的判决结果在川北老家传开后,乡亲们的议论渐渐平息,这件事似乎终于要画上句号。

父亲也松了口气,虽然樊老二没能完全洗脱罪名,但至少得到了相对公正的判决。

他只是偶尔还会想起小花,不知道这个命运多舛的姑娘,是否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宿。

可就在这时,派出所突然传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——张老歪主动到派出所自首,承认是自己找人打断了樊老二的腿!

这个消息再次在村里掀起了轩然大波。所有人都想不通,张老歪明明有不在场证明,为什么要突然承认这件事?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?

父亲接到消息后,立刻赶回了老家的派出所。审讯室里,张老歪穿着一件灰扑扑的夹克,头发比之前稀疏了不少,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神情。

看到父亲,他咧嘴笑了笑,露出一口黄牙:“李科长,好久不见。”

“张老歪,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父亲的语气带着一丝不解和愤怒,“之前警方已经核实过,你有不在场证明,为什么现在要主动承认?”

张老歪叹了口气,慢悠悠地说:“李科长,不瞒你说,樊老二的腿确实是我找人打断的。之前之所以不承认,是怕连累了我的亲戚。现在事情都过去了,我也不想再藏着掖着了。”

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父亲追问,“就因为樊老二用石头砸伤了你?”

“当然不是,”张老歪摇了摇头,眼神突然变得严肃起来,“我虽然是个无赖,好赌成性,但我还没丧心病狂到因为这点小事就打断别人的腿。我这么做,是为了阻止他干更伤天害理的事!”

原来,樊老二和“强哥”勾结后,曾经偷偷回到村里,想把邻村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小芳拐走。

小芳的父亲是张老歪的远房亲戚,张老歪偶然间听到了樊老二和“强哥”的电话,得知了他们的阴谋。

“那个小姑娘才十二岁,正是花一样的年纪,怎么能让他们这些畜生给毁了?”张老歪的情绪激动起来,声音也提高了不少,

“我当时就想,必须阻止他们。可我又打不过樊老二,也斗不过那个什么‘强哥’的团伙,只能想到这个办法,找人打断他的腿,让他没办法去实施计划。”

父亲愣住了,他怎么也没想到,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。他一直以为张老歪是个无恶不作的无赖,却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一面。

“你找人打断樊老二的腿,就不怕犯法吗?”父亲问道。

“怕,怎么不怕?”张老歪苦笑了一声,“可我更怕那个小姑娘被拐走,毁了一辈子。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,但也知道什么事该做,什么事不该做。在我们四川的地盘上,绝对不能容忍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发生!”

说着,张老歪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旧手机,递给民警:“这是我和樊老二的聊天记录,还有他和‘强哥’的通话录音,里面都能证明他们想拐走小芳的事。我本来不想拿出来的,可现在既然自首了,就把所有证据都交出来吧。”

民警接过手机,仔细查看了里面的内容,果然和张老歪说的一致。录音里,樊老二和“强哥”详细讨论了拐走小芳的计划,包括时间、地点和逃跑路线。

“这么说,樊老二之前的‘失踪’,是和‘强哥’一起去邻村踩点了?”父亲问道。

“没错,”张老歪点了点头,“他们踩点的时候,被我偷偷看到了。我就是那时候下定决心,一定要阻止他们。后来小花突然消失,应该是她察觉到了樊老二和‘强哥’的阴谋,怕被他们灭口,才提前逃跑了。”

父亲这才恍然大悟。原来,小花的突然消失,并不是因为不想给父亲添麻烦,而是因为发现了樊老二和“强哥”的阴谋,为了自保才不得不逃跑。他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,至少小花是安全的。

张老歪的自首,让整个案件的真相水落石出。

虽然他找人打断樊老二的腿属于违法行为,但他的初衷是为了阻止拐卖儿童的犯罪行为,属于防卫过当。

最终,法院考虑到他的情节较轻,且有自首和立功表现,判处他有期徒刑六个月,缓刑一年。

判决下来后,张老歪没有上诉。他走出法院的时候,阳光正好,他抬头看了看天空,深深吸了一口气,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。

父亲看着他的背影,心里感慨万千。他没想到,这个看似无恶不作的无赖,竟然会为了一个陌生的小姑娘,不惜以身试法。

这让他深刻地认识到,人性是复杂的,不能简单地用“好”与“坏”来定义。

回到蓉城后,父亲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家人。妈妈听了,也忍不住叹了口气:“真没想到,张老歪竟然是这样的人。看来,人不可貌相啊。”

11.释放归家

樊老二缓刑回到川北老家的那天,没有任何人来接他。

村口的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,茶馆里的盖碗茶冒着热气,乡亲们看到他,要么扭过头假装没看见,要么低声议论着“人贩子回来了”,眼神里满是鄙夷。

他缩着脖子,背着一个空荡荡的布口袋,像只丧家之犬,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那间破旧的土坯房。

母亲早已因他气病在床,看到他回来,只是翻了个身,背对着他,一声不吭。

樊老二想说点什么,张了张嘴,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。他知道,自己已经伤透了母亲的心,也成了全村人的笑柄。

起初的几天,樊老二装模作样地表现出悔改的样子。

他每天早早起床,扛着锄头去地里干活,试图用汗水洗刷自己的污点。

可没过几天,他骨子里的惰性就暴露无遗。地里的草长得比庄稼还高,他却懒得弯腰去拔,反而找了个树荫,躺在地上睡大觉;村里安排他看管集体的果园,他不仅不认真巡逻,还监守自盗,把熟透的果子偷偷摘下来,拿到镇上换钱买酒喝。

有一次,村支书路过果园,看到满地的果核和空荡荡的树枝,气得当场就骂了起来:“樊老二,你个瓜娃子!村里好心给你个改过自新的机会,你就是这么干的?真是烂泥扶不上墙!”

樊老二嬉皮笑脸地说:“书记,这点果子值不了几个钱,何必这么较真?再说,我腿不好,干不了重活,摘几个果子解解馋怎么了?”

村支书被他气得说不出话,摇了摇头,转身就走。从那以后,村里再也没人愿意给樊老二安排活干,他彻底成了游手好闲的闲人。

他给孩子买糖画、送迷路女孩回家的“赎罪”行为,不过是一时兴起的作秀。

有一次,他看到村里的小孩在路边哭,便去镇上买了个糖画哄他,还特意让乡亲们看到。

可没过几天,他就因为没钱买酒,偷偷拿走了邻居家晒在院子里的腊肉,被发现后还死不承认,直到邻居拿出证据,他才灰溜溜地把腊肉还回去。

乡亲们渐渐看透了他的本性,再也没人愿意理他。

他走在村里,身后总有人指指点点;他去茶馆蹭茶喝,老板会直接把他赶出去;他想跟乡亲们打牌,大家会找各种借口推脱。就连之前和他一起堵伯的牌友,也对他避之不及。

母亲气得病情加重,躺在床上骂他:“你这个不孝子!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好吃懒做的东西?早知道这样,当初就不该把你生下来!”

樊老二不仅不反思自己的过错,反而还抱怨母亲:“妈,你别这么说。要不是当初张老歪逼我,要不是‘强哥’诱惑我,我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?这都是命!”

他每天游手好闲地在村里闲逛,要么在村口的石头上晒太阳,要么就去镇上的小酒馆蹭酒喝。没钱的时候,他就去兄弟家蹭饭吃。

兄弟们看在死去父母的面子上,偶尔会给他送点腊肉、粮食,可他从不珍惜,要么一顿吃个精光,要么放坏了

12. 去哪儿了

川北的冬天来得早,也格外凛冽。嘉陵江畔的雾气像化不开的浓墨,将整个村庄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寂静里。

寒风卷着枯叶,在空荡荡的巷子里打着旋,发出呜呜的声响,像是谁在低声啜泣。

樊老二的日子越发难熬了。母亲去世后,他彻底没了约束,好吃懒做的性子变本加厉。

土坯房里早已断了炊烟,墙角堆着发霉的玉米粑粑,地上散落着空酒瓶和破布条,一股难闻的气味在屋里弥漫。

他每天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,饿了就去村里的菜地偷点白菜萝卜,渴了就喝屋檐下融化的冰水,活得像只没人管的野狗。

兄弟们看在死去父母的面子上,偶尔还会给他送点吃食。

大哥送过一块熏腊肉,让他自己煮着吃,结果他懒得生火,直接切成片生吃,拉了好几天肚子;二哥送过一袋红薯,他放在炕头忘了吃,最后全烂在了口袋里。

次数多了,兄弟们也彻底寒了心,送来的东西越来越少,最后索性再也不来了。

乡亲们更是对他避之不及。他走在村里,无论大人小孩,都会远远地躲开。

有一次,他想跟一群晒太阳的老人讨杯热茶喝,刚走过去,老人们就纷纷起身离开,嘴里还念叨着:“晦气,晦气。”茶馆老板更是直接在门口贴了张纸条:“樊老二禁止入内。”

绝望之下,樊老二开始变本加厉地偷东西。他不仅偷乡亲们的鸡鸭蔬菜,还偷偷潜入别人家,翻找值钱的物件。

有一次,他趁着夜色闯进村东头的王寡妇家,想偷点钱,结果被王寡妇发现,大喊大叫起来。乡亲们闻讯赶来,把他堵在院子里,打得他鼻青脸肿。

要不是村支书及时赶到,他恐怕要被打得半残。

经此一事,樊老二在村里彻底没了立足之地。他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,只能躲在自己的破屋里,不敢轻易出门。

那年冬天,川北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。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了三天三夜,把村庄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。山路被积雪覆盖,结冰打滑,连最勤快的乡亲都很少出门了。

就在大雪停后的第二天,有人看到樊老二背着一个空荡荡的蓝布口袋,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村子。

他穿着一件单薄的旧棉袄,头发上落满了雪花,脸色冻得发紫。

有人问他要去哪里,他只是含糊地说了句“去镇上找兄弟要点吃的”,就头也不回地朝着镇上去了。

谁也没想到,这竟是大家最后一次看到樊老二。

他走后,再也没有回来。

一开始,没人在意。大家都以为他又去镇上蹭吃蹭喝了,或者躲到哪个亲戚家了。

可日子一天天过去,直到春节临近,依旧没有他的消息。兄弟们这才着急起来,结伴去镇上找了一圈,可问遍了所有认识的人,都没人见过他。

他们又在村里和附近的山上找了几天,积雪覆盖了一切痕迹,根本找不到任何线索。

有人说,他可能是在结冰的山路上滑倒,掉进了嘉陵江,被湍急的江水冲走了;

也有人说,他躲在哪个破庙里冻死了,尸体被野狗拖走了;还有人说,他早就离开了川北,去别的地方坑蒙拐骗了,只是再也没脸回来。

各种猜测在村里流传了一阵子,渐渐就平息了。

樊老二就像一颗被人遗忘的尘埃,消失在了这个他生活了几十年的村庄里。兄弟们象征性地找了几天,没找到人,也就不了了之。

毕竟,对于这个无可救药的弟弟,他们已经仁至义尽了。

几年后,我跟着父亲回川北老家探亲。

村口的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,茶馆里的盖碗茶依旧冒着热气,乡亲们的生活依旧平静而安稳。只是,再也没人提起樊老二这个名字。仿佛他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。

有一次,我和村里的老人坐在老槐树下晒太阳,无意中问起樊老二的下落。

老人愣了一下,才缓缓开口:“哦,你说那个樊老二啊,早就没影了。那年冬天走了之后,就再也没回来过。估计是死在外面了吧。”

说完,老人又低下头,继续抽着旱烟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。

我抬头看向远处的嘉陵江,江水依旧湍急,江面上的雾气依旧浓厚。

那个曾经糊里糊涂、好吃懒做的樊老二,那个曾经试图“救人”却最终沦为罪犯的樊老二,那个最终在寒冬里消失的樊老二,就像这江面上的雾气,消散得无影无踪。

他的一生,是可悲的,也是可恨的。他因为自己的贪婪和懒惰,一步步走向了毁灭的深渊。他的消失,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悲伤,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,只给这个川北小村,留下了一段无关痛痒的传说。

夕阳西下,金色的余晖洒在白茫茫的雪地上,反射出刺眼的光芒。嘉陵江的水滚滚向东流去,带走了岁月的痕迹,也带走了樊老二这个被遗忘的名字。

这个由“救人”引发的闹剧,这个充满了谎言、贪婪和人性挣扎的故事,最终以一个人的彻底消失,画上了一个冰冷而无奈的句号。

而这个川北小村的烟火气,依旧在日复一日的日出日落中,旺盛地燃烧着,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。


更新时间:2025-11-06 01:53:0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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