真丝的难题刚解决没半个月,上海的街头就多了些挎着
枪的士兵。
灰布军装歪歪扭扭地穿在身上,见着商铺就往里闯,嘴里
喊着“奉督军令征粮征物,支援前线”。
老王每天去菜场采买,回来总带着一脸慌色。
“严小姐,秦先生,昨天巷口的米店被征走了两袋米。”
“今天隔壁的裁缝铺连缝纫机都被抬走了,咱们可得
小心点。”
我心里发紧,握着账本的手都有些抖。
绣品生意刚有起色,布行里还堆着刚到的十匹洋布,还
有母亲赶制的二十条绣花帕子。
这要是被征走,不仅赚的钱要打水漂,连下个月的房租
都凑不齐。
秦翰倒是镇定,让老王把布行的后门锁死,前堂只留一
扇小窗迎客。
可我知道,他夜里也没睡好——账房的灯常常亮到后半
夜,好几次我起夜,都能看见他对着地图发呆。
怕什么来什么。
这天上午,布行刚开门没多久,就有三个士兵踹着门进
来。
领头的歪戴着军帽,手里的枪晃来晃去:“奉李副官的
命令,征调你们这儿的洋布和绣品,赶紧搬,别耽误老子时间!”
母亲正在后院绣帕子,听见动静跑出来。
手里还攥着绣花针,看见士兵的枪,脸瞬间白了,下意识
地往我身后躲。
老王想上前说情,被士兵推得一个趔趄,差点撞翻货架上的布。
“长官,我们这是小本生意。”我强压着心里的恐慌,往
前走了一步。
“洋布都是刚进的货,绣品也是客户订好的,要是被征走,
我们实在没法交代啊。”
“没法交代?”领头的士兵冷笑一声,伸手就去扯货架上
的洋布。
“督军的命令,谁敢违抗?耽误了前线,把你们都抓起来!”
他的手刚碰到布角,就被秦翰拦住了。
秦翰站在我身边,脸上没什么表情,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
的硬气:“长官,布可以征,但得按市价算钱。”
“我们这布行要养活三个人,还有十几个客户等着取货。您
要是强征,传出去,怕是对李副官的名声也不好。”
士兵愣了一下,大概没料到一个商人敢跟他叫板。
刚要发作,秦翰从口袋里掏出两块大洋,塞到他手
里:“这点钱,给兄弟们买包烟。”
“布我们可以出两匹,绣品实在不能动——有位太太
订了绣品当贺礼,要是误了她儿子的婚事,她丈夫在
督军府做事,怕是会问起来。”
我心里一动,知道秦翰说的是张太太。
她丈夫确实在督军府当文书,虽然职位不高,但这些
士兵也不敢轻易得罪。
领头的士兵捏着大洋,又看了看秦翰的脸色。
犹豫了半天,终于松了口:“行,看在你识相的份
上,就征两匹布,绣品不动。”
“但下次要是再要,你们可别推辞!”
说完,带着人扛着布走了。
士兵走后,我才发现自己的后背都湿透了。
母亲扶着我的手,还在微微发抖:“吓死娘了,
刚才那枪……要是真动起手来可怎么办?”
老王也擦着汗:“还是秦先生有办法,不然咱们
这布行可就完了。”
秦翰没说话,只是把我和母亲扶到后堂,倒了两杯
热茶。
“别担心,”他看着我,眼神里带着点安抚,“我
已经托人给张太太带了信,让她跟她丈夫提一句。”
“以后这些士兵应该不会再来找麻烦了。”
我握着温热的茶杯,心里又暖又酸。
他总是这样,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,却从不张扬。
好像那些挡在我身前的时刻,那些为布行操心的夜晚,
都是理所当然。
“秦先生,今天要是没有你,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。”
我抬头看他,声音有些哽咽。
“这布行是咱们一起撑起来的,我却总让你操心。”
“咱们是一起的,说什么操心不操心。”他笑了笑,
伸手帮我拂掉肩上的布屑。
“你解决了真丝的问题,我应对这些士兵,不是正好吗?”
那天下午,张太太派人送来了消息。
说她丈夫已经跟李副官打了招呼,让士兵们别去
“翰清洋布行”找麻烦,还送了两袋米过来,
说是“感谢严夫人的绣品”。
母亲拿着米袋,眼眶都红了:“没想到在上海,
还能遇到这么好的人。”
我和秦翰把米袋拆开,分了一半给老王,让他带
回家给孩子吃。
老王推辞了半天,最后还是收下了,眼眶红红的
说:“严小姐,秦先生,你们放心。”
“以后布行有什么事,我老王绝不含糊!”
晚上关店后,我和秦翰坐在账房里,看着窗外的
月光。
他忽然说:“清颜,其实今天我也很慌。”
“怕那些士兵真的动手,怕护不住你和伯母。”
我心里一震,原来他也会害怕。
只是在我们面前,他总把慌藏起来,装成镇定的样子。
“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,我们都一起面对。”我看着他的
眼睛,认真地说,“你不用一个人扛着。”
他愣了一下,然后笑了,伸手握住我的手。
他的手心有些凉,却很有力,像在乱世里为我撑起的一
把伞。
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,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,也落在账本
上那些“苏州绣品”的字迹上。
我忽然觉得,就算以后再遇到困难,只要有他在,我就什么
都不怕了。
只是我没想到,更大的考验还在后面。
几天后,上海的报纸上登了消息——督军要在租界外修工
事,要征调商铺的门板和木料。
我们的布行,又要面临新的危机。
更新时间:2025-11-06 01:53:21